佛罗伦萨壁画冥想 / 崔淼淼(美国)

作者简介:

崔淼淼,旅美画家、作家、教师、摄影师,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北美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员,美中艺术家协会会员,亚洲艺术协会会员,曾为大奥古斯塔美术家协会会员。曾任记者、大学讲师,多次获得国家级和省级新闻奖。在美创立个人艺术工作室,丙烯画作品多次入选国际画展并获奖、绘画作品被美艺术机构永久展示。出版长篇小说《翡墨庄园》。

佛罗伦萨壁画冥想

几年前我只身前往意大利佛罗伦萨观赏举世闻名的艺术双年展,我站在圣马可修道院门前,面对短短三天的行程安排,犯起了艰难的选择障碍症。除了想看的艺术展之外,面对佛罗伦萨星光熠熠的大师壁画,在短暂有限的时间内我该如何取舍,该去看哪一幅壁画?索性先参观了佛罗伦萨画家、多米尼加修道士安吉列科在圣马可修道院中绘制的一系列动人的壁画。从个人角度讲,因为曾经亲手绘制了许多大型壁画,所以我格外青睐与建筑融为一体的壁画艺术。众所周知,意大利美术在西方艺术史上的地位独占鳌头,从十四至十七世纪诞生了许多杰出的宗教、历史和人物壁画。虽然我喜爱壁画,也绘制壁画,可是面对佛罗伦萨城中浩如繁星烟海的大师之作,我既然做不到博览众美,就只能择优择精、有选择性地观赏。

圣马可教堂与博物馆 Museo di San Marco

于是我在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游走着,偶然间从路边摊买来一本中英文版的壁画画册,索性在附近路边的咖啡店坐下来,叫上一杯Espresso,开始翻看这本画册。记忆中,那天的天气格外好,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我翻开书页,将储存在脑海中原有的壁画知识与画册上的介绍奇妙地贯通起来,串成了一个个跳跃的故事,竟然不知不觉看入了迷,陷入了冥想。

十三世纪下半叶,在佛罗伦萨附近一个叫做萨维斯皮亚诺的村庄里,一个放羊的农家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用捡来的木棍在泥土上临摹身旁放养的羊群以及四周的田野农舍。这时,恰好一个名叫齐马步埃的画家路过此地,因缘际会撞见了这一幕。他发现了小男孩的艺术天赋,便决定带他到佛罗伦萨跟自己学画。多年后,这个来自贫苦农家的孩子长成了一个英俊健壮的小伙子,他拿着调色盘,像灵巧的猴子一样沿着梯子在佛罗伦萨教堂湿漉漉未干的墙壁前爬上爬下,挥舞着画笔在创作壁画。他笔下诞生了《哀悼基督》、《犹大之吻》、《最后的审判》这样流芳千古的壁画杰作,也奠定了文艺复兴艺术的现实主义基础,被称为“欧洲绘画之父”,他就是乔托。这个来自农家的孩子,血液中奔流着自由的基因,充满了挑战权威的勇气和天赋异禀的灵气。每当他独自穿行在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中时,为了面包和牛奶而烦恼的现实总会被沉思和灵感所打断。他是如此灵气逼人、才华横溢,毅然舍弃了当时流行的在他看来无比做作的拜占庭画风,转而将自己对人性和世界的理解注入笔端。于是,一个个鲜活生动、有血有肉的人物在他的笔下源源诞生。他的光芒盖过了同时期许多画家,他的才气像活水一般源源不断涌出,他搞建筑设计,搞绘画。在那个湿壁画盛行的年代,我看见他为创作《最后的审判》正在离地几十米高的云梯上,大汗淋漓将一个个圣徒的面部叠画在一起,赋予每个人不同的神情。他是在边画边构思,还是即兴创作、一挥而就呢?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理解才华横溢的人骨子里都是桀骜不驯的,乔托也不例外。他的一生充满了谜团和争议,他像达芬奇密码一样让我对他充满了好感和兴趣。

圣马可修道院壁画

一个半多世纪后,在佛罗伦萨的一个贫民窟的小巷中,一对浑身沾满油彩的青年人兴匆匆抱着面包和奶酪返回他们缭乱拥挤的小屋。兄弟俩额手相庆、喜极而泣,因为弟弟乔瓦尼刚刚被正式批准加入了画师行会,从此两人都成为了正式的画家,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这一对苦命的兄弟俩,年幼时就失去了父母的疼爱,在温饱都艰难的成长岁月中竟然奇迹般爱上了绘画,并将绘画当成唯一支撑他们活下去的理由。也许命运待他们太严苛,于是偶尔给一个微小的机遇作为补偿。因为这个机遇,哥哥马萨乔阴差阳错接手了一所教堂的祭坛画,那时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或许当他仰望教堂祭坛,手里拎着颜料和画笔时,会有那么几分钟的失神和错愕,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这项工作。事实证明,他不但胜任,而且是一个奇才,并且在日后不断超越自我。他画《圣母子与诸圣徒》时一定想起了他早已失去的母爱,一股酸楚和强烈的情感在他笔端悄然蔓延。画中的圣母朴实粗壮很像他记忆中的母亲。这为他招来了一些批评的声音,宗教人士和上流社会所理解的圣母是光芒四射、圣洁高贵的形象,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如此憨实像贫民农妇一样的圣母形象,然而平民大众为马萨乔献上了热烈的掌声。圣母的亲民形象让百姓更加热爱宗教,走下神坛的圣母充满了人性的光辉。苦难赤贫的童年记忆,让马萨乔的画作充满了人文主义的温情和悲悯以及现实主义的敏锐残酷,于是这两种特质成了文艺复兴时期美术的一大特点。好运并没有时刻陪伴在这对多灾多难的兄弟俩身旁,因为放荡不羁的做派和懒散放逐的性格,马萨乔遭到了排挤。他失意痛苦地离开了佛罗伦萨,并客死他乡,去世时年仅27岁。

时光延伸到两个世纪后的十七世纪,在意大利托斯卡纳一个普通的工匠家里,一个沉默寡言却充满艺术细胞的男孩在父亲的作坊里痴迷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他提起一片废弃的木片在地上认真地画了起来。父亲惊讶于他敏锐细致的观察力,于是决心送他去学画。少年时代的他在罗马游历,亲眼目睹了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和柯勒乔的绘画,这一切让他大开眼界,终于经过一系列厚积薄发的过程,他的才华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了出来。他就是名留后世的著名画家彼得罗,巴洛克时代伟大的幸运的画家。相对而言,他是一个被缪斯青睐又被命运祝福的幸运者,没有经过多少波折和磨难就功成名就。在巴洛克时代,人们崇尚一切宏大的繁琐的华丽的美,这给了彼得罗尽情施展才华的空间,冥冥之中他的风格与时代不谋而合。我清楚记得他那幅《劫持萨宾妇女》充满了强壮有力的肉感,完美契合了当时的审美口味。他一路飞黄腾达,被邀请进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奢华堂皇的皮蒂宫内尽情绘制壁画,他得到了丰厚的报酬衣食无忧。他思如泉涌,在皮蒂宫内的巴贝利尼大厅一口气画下了四个时代系列,分别是《白银时代》、《黄金时代》、《青铜时代》和《钢铁时代》。他生逢其时,当时的罗马教廷又十分酷爱壁画,于是将他从佛罗伦萨邀请到罗马为教廷作画,他的运气简直好到爆棚。

圣马可修道院牢房里的壁画

人的命运循环往复不可强求,与同样才华横溢的马萨乔相比,彼得罗无疑是幸运至极的。也许当他创作自己的绘画时,偶尔某些瞬间会想起百年前那个与他命运截然不同的马萨乔。幸好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即便有艺术观点和思想上的交锋和碰撞,也不会同行相轻,反而是一件幸事。不像几百年前,他们德高望重的两位老前辈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那样针锋相对。那时这两位世界文明史上顶尖的艺术大师是这样见面的:资深傲慢的达芬奇看着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米开朗基罗,双眉紧锁,完全不放在眼里;而初生毛犊不怕虎的米开朗基罗面对老态龙钟的达芬奇,则不屑一顾地轻哼了一声。两人之间的空气可以结下厚厚一层冰,就这样倔强地僵持着,一同在佛罗伦萨市议会大厅的同一面墙的两侧开始创作不同的壁画。达芬奇当时画的壁画,就是后来引起后世寻找欲望、悬念迭起的那幅被消失的《安吉里之战》,米开朗基罗的壁画则是《卡西纳之战》。记得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Finding The Lost Da Vinci,讲述的就是达芬奇绘下的这一幅《安吉里之战》,之后被另一位壁画大师的新作所覆盖,于是成了后世的一个未解之谜,开启了许多人寻找这幅壁画作品的探秘之旅,颇有点寻找达芬奇密码的悬疑意味。这两幅壁画在我看来都各有千秋、不分伯仲,我更惊喜的是当时壁画的题材可以不完全局限在宗教故事,而是延展到历史事件,比如安吉里之战就是佛罗伦萨人引以为傲的一次小型胜仗。而当时引荐达芬奇接下这个壁画任务的人就是他的朋友,《君主论》的作者、著名思想政治家马基雅维利。不过据说达芬奇有个特点,就是过于追求完美无瑕,简直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完美主义者。他在任何事上都要做到极致完美,前思后想、充分考察准备之后,才开始下手工作,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工作效率低下。两年多的光阴飞快溜走,达芬奇依旧没有找到心目中百分之百完美的构图和人物形象,所以一直迟迟没有动手画画。于是,耐心被他耗尽的佛罗伦萨市政府又请来了后起之秀、毛头小伙子米开朗基罗,于是才有了前面提到的那一幕两位大师初见面时的尴尬场景。我忍不住开怀大笑,大师们多么好玩又可爱,佛罗伦萨壁画背后层叠交织的故事何等有趣。

在我眼里,佛罗伦萨真是一个神奇的所在,这里是文艺复兴的发祥地,也是十五至十六世纪欧洲最负盛名的艺术中心,这里最不能忽视遗忘的就是壁画艺术,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见,基于我个人的偏好而已。记得诗人徐志摩曾经写过一首现代诗《翡冷翠的一夜》,从此在中国文学史上佛罗伦萨拥有了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翡冷翠。如果说整个佛罗伦萨就是一座巨型博物馆和超大艺术展厅的话,那么这些数不清的精美瑰丽的壁画就是展馆和展厅里陈列着的一块块稀世罕有的极品翡翠,是这里的无价之宝。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我耳畔响起,将我从冥想中拉回现实。“请问,还需要什么别的吗?”咖啡店女服务员微笑着询问,我连忙摇头摆手。外面的阳光依旧那样和煦明媚,我夹起那本翻看到一半的画册走出了咖啡店。我决定先去圣十字教堂,看看那里大师云集的壁画,以此作为壁画路线的第一站。这一天格外美好,清风迎面徐徐吹来,仿佛从文艺复兴时代的佛罗伦萨老城刮来,带着历史古旧芬芳的气息,让我的身心极度放松愉悦。

令徐志摩着迷的翡冷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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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韩舸友 副总编:李学、冷观 本期编辑:xueli yi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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