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一个人就是每个人 / 夏花(中国)

作者简介:

夏花,诗人,艺术学(电影学)博士、法学硕士,硕士研究生导师、出版自绘插图版诗集《夏娃之夏》、《一些旧诗歌从海边赶赴京城》;在《诗刊》、、《十月》、《收获》、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多次;两次入选央视《中秋诗会》专题节目;2011年提出视觉诗歌概念,曾获世界诗人大会年度诗人奖等各种奖项。

告别与怀念 – 这一年,一个人就是每个人

听,那莫名传来的汽笛声(组诗)

这汽笛声从何而来,又向何而鸣

1
这汽笛声从何而来
我在哪一声鸣笛里梦醒……1964年
秋风掠过燕山山脉 掠过轧草厂
天正黑,隆隆车轮
碾过黎明前的物哀。胶质鞋底上
每颗土坷垃都活泼有力量
几个年轻人揣着大学毕业证书
告别故乡,一头扎进千公里外
白音塔拉国营农场的风沙……
2022年 岁已末,生离连着死别
栗钙土松动蚁穴、群山

冬阳衰老,江河枯竭
此刻有谁,在慢慢走远

2
有人从昨天诞生
有人在今天诞生
马槽还是山居,都不重要了
飞雪在灯光下仓皇 松柏低泣

众生膜拜 万物顶礼
荒谬与刺目 涂满濒死的指鹿台
更多人忍下哀嚎
忍下 这场严冬的重
来不及祈求 说出一整坨冰的冷酷

3、
再伟大的圣诞也抵不过
一个至亲人的往生
我的父亲如此安静,用呼吸机
吞吐着异乡的冷空气
与最后一天告别
人世间总归要有的最后一天

一片土地的劫
要一个个具体的命来渡完

第一个梦

旋转门打开
我们在这里,老人
在门的另一边

在某个平面上
父母与孩子,亲人与亲人
一段血缘,终于会成为
彼此擦肩 而不相认的虚境

这次,他出现在
女儿的梦中。起身,身躯壮硕
浓浓白奶,打泼在腋下孩子的脸
您是惦记着我们的饿吗?
西拉木伦水因何而流淌
我的父亲,为什么你一直沉默而寡言

囚禁者

如果冬天也有一生
它必囚禁于自己的困境
这一年,轮回有些漫长,
太多人仓促上路
山川失语

答案猝不及防,被混沌捆绑
卫星支离,微光卷入深海
鱼群慌乱,巨大的秘密被掩藏

有人在说三年,也许更长
我们囚禁了自己
我们的父亲,囚禁在求生的几个平方

三年

历史会怎样记下某段时间
对于个人史,它有如此这般的真相
— 春天,从蜷缩和休止开始
恐慌 侥幸 静默 苟且 交替着乐章
伟大、平庸与荒诞反复上演

2022.12.27日 四时许
一个老者先一步 
从某部重新命名的剧中出走
再不返场

第二个梦

在另一个梦里
父亲给我们带回一辆大卡车
整车的消毒液。司机与喇叭声
孩子们都跑出去了,推开无奈和苦等
颓中年欢腾在旧时光……像那年
大家排着队,一趟趟,鱼贯抱回
冬储大白菜……我想象着
父亲还健康,肌肉有力笑容感人
……我被衣扣急得大喊:母亲-
瞬间回到这残酷的早晨

老父啊,是我不忍
还是您的不忍心?为什么总是不能
还是不敢 看清并抚摸您
颧骨高凸净白色的脸,如此干净
如一片田野的一生

那脸上若还有珠玉
我信它必为众生而动容

老树林

如此相似,又如彼不同
成片成片的老柳树林,从根部腐朽
也有新芽在蓬勃中啜泣
如一种可怕的传染性,不得近身
黑夜裹挟着汽笛声,长长短短
黑夜裹挟着汽笛声啊,代我送去
那些儿女泪水的温度
莫让一棵棵老树在临终 .
以怪异之姿伸张着 孤寒清冷

高粱红

高粱红蓖麻紫玉米金黄
土豆,让炉火更温情

高粱红过了,秸秆如骨
细长的叶脉,在枯槁中永生
旷野中,谁在大口地喘息

我们终于都会被生活放倒,
不舍得的 终将舍得
我们终于都要彼此放手
那让彼此牵扯的丝丝缕缕
终将被大地收回消化无踪

我们终究都是要咬紧牙关
难于启齿的爱
不算糟糕的一生

最长的梦

最长的梦一定是父亲自己的
他翻越山岭青葱的热血冲动
从一个屋顶,扛起另一个屋顶
他一天走过百里山坳和雪地时
母亲,也走过她每次放学回家
磕磕绊绊的几十里
他们从相反的两个方向相向而行

直到敏感与粗粝相逢。直到
星空和旧报纸一起 糊住新屋顶
再大的雨雪也没能让它们破碎支离
直到字迹依稀 而我今天还能抬头读出:
风箱,灶台,烟斗,书,红砖墙
依次啼哭降临的 新生命

“玻璃城堡“里歌声悠远
慈祥的福音偶尔搭乘远归的风尘
海岛烈日和长眠的珊瑚群在北方落户
……真好啊,真长啊
这一场 寂寥而拥挤的长梦

一个人走后 留下的人
可以一直讲下去 最后一个人
继续讲给墓园中过路的风 

墓志铭

他曾被祖国召唤
也曾被风声所累
他相信过菠菜梗营养丰富
并强迫孩子们咽下
后来发现是小数点点错了
他相信过醋的长寿价值
并坚持每顿合酒咽下
后来因骨质疏松轻轻摔倒在马路牙

他一生见识过谎言
不多不少,足够闭嘴练习自我疗伤
他一生笃信过的事物,不长不短
足够收拾起问号和感叹号聊籍余生

他终究回归天真的婴孩
无限眷恋,鼓捣着手腕上一根红绳

一个人就是每个人

一个人不孤单
如火山喷发中的闪电

一个人躬身田埂
最后却没能匍匐于大地

一个人被烈焰抹去
却在幸存者的肺腑里着起大火

一个人不被计入草原的分母
也丧失做一小棵分子的力气
一个人被忽略,如此便更坦然
只在所爱之人的话语中复活
             20220.12.30.18:06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睁开眼,阳台飘窗墙壁上一片不知名的光亮,隆隆的火车鸣叫声又在不远处传来,在早已是高铁天下的今日,它应该是哪里的短途货车吧。

这几天总是差不多的时间在这隆隆声里醒来,第一次是12月26日,无比纠结难过的早晨,这一次是12月30日。而昨天,12月29日,我们早早起来,去灵棚-殡仪馆-起灵-2号告别厅追思-又赶去清河西江C3016。长子在牌位上手写了老父名,次女托着遗像,次子和长孙在第一辆车里举遗尊打灵幡,外孙和长女一起在每一个环节尽心尽孝,甚至最后去收捡、珍存了姥爷身上留下的金属……所有的亲人,侄男侄女侄外孙子女们……一次次跪拜,一次次焚香,续写着一段已告结束的人生、由余悲的人们勉力延长的终程……直到此刻,我才想起12月29日还是妹妹的生日,都忘了,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

感谢研究所的张建华书记,他的缅怀追思,让我第一次在脑海里清晰走了一遍父亲的历程,时间地点如此明确,以前没人讲给我们的,那些地方那些人那些飘摇的植物和因父亲的命名,有些我全然不知,发生在我出生前的事,有些唤起模模糊糊不一样却又关联的记忆。

感谢朱院长,笑着一句“老棋友”,让我们想起父亲还是所里一直卫冕一直蝉联的象棋冠军,直到退休多年仍然是;想起那些我们一个个被派去、拎着玻璃瓶自制的小橘灯(橘色的晃动的一团小柔光)、踩在煤渣或油漆路上、咯吱咯吱去找父亲的年夜,都是他正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切磋厮杀…魔性般的哈哈大笑里,一盘残局已决胜负,一场战事推倒重来……想起父亲的坎坷,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如彼热爱的“防御机制”……

当然还要谢谢我们最清醒最明理的“老校长”-82岁的老妈,那些“规矩”还是让儿女们相视欢乐,她提醒我们父亲应该是92岁,因为要加上天一岁地一岁。感谢老妈,精心收藏呵护着父亲的诸多“细软”,她骄傲拿出的那些硬壳证书,属实惊到了我,原来父亲还获得过那么多市级、省部级的“科技进步奖”,还有“哲蓖一号”,真是不忍心按母亲嘱咐的都烧掉,一并随父亲去。此时那句关于身外物的老话儿该跃然纸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感谢那些宣读的大词:“勤勤恳恳的一生,甘愿付出的一生”,“无论在哪个岗位都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廉洁奉公”,“是同志们的好榜样,是后人的楷模”,“为人正直,谦和大度,好学睿智,坚持原则”,这些给父亲的格式化定论,让我想起的仍是细节,口中半真半假笑念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总是把那些不慎飞进房间的蚊蝇用毛巾哄赶出去,而绝不打杀消灭的父亲,一次次确认过眼神,我父一生,是极善良平凡、人格高尚的好人!

2020年2月,突发大疫让那个春节惊魂未定刚刚过去,父亲,患病卧床了。

然后,数次ICU,紧急的时候因为种种赶不回,为父《写诗续命》……父亲,有强大的求生意志和蓬勃心脏的父亲,一次次渡过险境。当然,更多的时候,老父在他阳光煦暖的卧室,安享人世的美好悉心的照料。

2022年12月26日,大家都预感到那一天的到来,在ICU门前,从深夜12点守到凌晨
12月27日4时许,父亲永别人间,从疾病的痛苦折磨中解脱。
几个小时后,疫更名。父亲,和许许多多生命一起,已率先走出。
做了三年的心理建设,我们的悲伤,还是被猝然击中!
他儿女双双全,孙子女一样是双双全,子孙优秀承膝,伴侣乐观坚强贤德明理聪慧能干体贴忠诚,诚如人们说的,活这一生,值了,够本了!
永记我父,太多泪目,也多会心,点点滴滴
聊以诗记——

2022.12.30.7:17星期五

美洲文化之声》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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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 韩舸友
副总编: 冷观、Jinwen Han
编委: 韩舸友、冷观、Jinwen Han、阮小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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