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崔淼淼,资深媒体人,作家,画家,现为世界华人周刊、华人TV执行总编辑,欧美影视协会执行秘书长。系北美中文作家协会、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洛杉矶中文作家协会、海外文轩、美国油画丙烯画协会、美中艺术家协会、亚洲艺术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翡墨庄园》《氿云瑶》,综合文集《淼淼看世界》《候鸟》,个人艺术作品画册《花瓷间·璃灿珐琅》,主编《首届华人影视文学奖作品导读》《法南拾穗》。2022年,华人TV《华人骄子》淼淼访谈电视栏目创始人、总编导、主持人。众多小说、散文、诗歌、新闻报道刊登于海内外报刊及网媒。
一座城但凡能以“京”来命名,多少都是有些龙脉王气的,——北京、南京、盛京、东京、京都,皆是“京”字辈的沧桑帝都。在泰国这片受庇佑的安泰之地,与曼谷同岁华诞的唐人街又称中国城,跨越三百年的洪流巨涛,从一条细窄的“三聘街”幻生出纵横阡陌、迷宫一般的庞大华埠,规模堪称东南亚唐人街之最。这里既是城中之城,又是一座充满俗世烟火气的迷宫京。从1782年拉玛一世迁都曼谷起,逐步兴建了曼谷最初的九条街道,而“三聘街”是最显耀的一条街道,几乎堪比帝都的中央大街。这片屹立在曼谷城西的2公里方寸之地,以三聘街为圆心,扩展衍生出耀华力路、石龙军路两条主干大街,以及众多像毛细血管一般细密分布的小街巷。这里是一座会呼吸的博物馆,斑驳霉湿的古老建筑墙壁上,有三百年的风雨印记,空气中飘散的是中国城特有的繁华勤勉气息。彼时,下南洋闯荡的华侨聚居在此,开始了胼手胝足的原始积累。韧性十足,像蒲草一样柔而坚,似乎是脆弱的,又实在坚不可摧,正像几代华人华侨的生命影像。
我从拥挤的街道商铺中穿行而过,左右两边的商铺悬空挂满了成袋的鱼胶、腊味,摊面上摆满了茶叶、瑶柱干、红枣、紫菜等各色干货杂物。偶尔,有新鲜的蔬菜、水果摊子惊艳闪过,摇动大海荧光的海鲜摊位静默不语,而我目不暇接地不停前行,被眼前的琳琅弄花了眼目。
这里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传统中华文化和华人习俗濡染的痕迹,遍地林立廊庙、寺院、戏馆、金店、香火铺、中药铺、粿条铺、南北杂货店等,几乎都保留了旧时代的中文招牌。来自北国的我,走在曼谷历史最悠久的唐人街商区,对这里充斥着的无处不在的南国潮州风情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晨间的阳光沾着雨季的朗润,清澈映照着这拥挤繁茂的华埠众生之地。据说,这里人口近百万,华人就占了九成之多。
熙熙攘攘的宽街窄巷,生存与娱乐是亘古不变的两大主题。早期生活在曼谷的华人,大都集中在耀华力路一带,此处位于曼谷三攀他旺区,是泰国如今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历史上为拉玛五世朱拉隆功所建,泰语为“太子”或“年轻人掌控社稷”之意。坊间还流传着另一个说法,——耀华力路的兴建得益于一位名为耀华力的林姓华人捐献的土地。不管事实如何,耀华力路从始至终见证了华人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的全过程。据史料记载,在吞武里王朝(1769~1782年)时期,这里已经形成了华人商区的雏形,并在随后的几个世纪悄然壮大为曼谷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和娱乐胜地。而今,曼谷七成以上的金店都集中在耀华力路,在一整条街金光灿灿的大小金店簇拥中,夹杂着众多餐馆、影院和各类商铺。
时至今日,虽然曼谷已经是世界一线大都会,拥有现代化的摩登商业区和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但耀华力街依旧如娴静标致的古典美人,悠然保持着旧日的风情韵致,看不出半分不安与忐忑。走在这里,时光仿佛回流至上世纪的香港与台湾,无数的古老遗迹与建筑凝成无声的文字,在晴空映衬下越发凸显沧桑古拙的风韵,且有幸走上了电影《唐人街探案》的大荧幕。我思我见,中国城就像五官俊美的闲情淑女,庭院深深关闭了时空变迁的纷扰,以固有的节奏安享乾坤流逝的寂寞,——安然若素,胜似闲庭信步。
全盛时期的耀华力路,在老华侨的记忆中,是一条遍布潮州戏院、电影院、夜总会的光怪陆离之地。在无数讨生活的日升月落间,隐藏在那些纷乱拥杂的店铺货品背后的,是一个个发达后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执着梦,以及享尽人间温柔富贵、荫庇子孙后裔的俗世愿景,——而这,也是华人生生不息为之奋斗的精神源泉。与耀华力路平行的是依湄南河而建的石龙军路,为拉玛四世孟吉王所建。泰国老华侨告诉我:曼谷拥有华人血统的人比例很高,泰中文化不分彼此,水乳交融的关系分外和谐美满。他说,春节一到,这里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上世纪热气腾腾、年味十足的香港,家家贴对联、祭祖、吃年饭;华埠张灯结彩,潮州锣鼓、舞狮、潮州戏、琼戏、高跷轮番助阵。年复一年,不曾失去半分旧日光彩,反倒像一部旧式唱片机,聆听万遍,依旧韵味十足。
我横穿过几条商铺小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宽敞的主干大街。抬眼望去,到处悬挂着泰文和中文交杂的横幅,和街道两旁的华商店铺一起,生动诠释着“热闹”二字的感官含义。我不懂泰文,听当地人说,有些横幅是颂赞泰王室恩德的,而唐人街的诞生和蓬勃生长离不开泰国王室的佑护。1946年6月3日,泰八世王和弟弟曾亲临唐人街,看望这里落地生根的华人华侨。德泽万民的诗琳通公主也曾造访此地,慰问落户的商家和平民百姓,平易近人的公主在泰国百姓心中威望极高,而她本人对中国古筝极为痴迷,曾多年坚持向华裔古筝老师学筝。老侨民对我说,唐人街有“皇恩宠荫”的庆祝盛典,泰国王室曾盛装出席。生活在泰国的华人是幸福的,这里的一切都与种族隔阂绝缘,反倒是浑然天成的友善和睦。难怪近年来,许多欧美老人选择到泰国养老,吸引人的绝不仅是这里便宜的成活成本、怡人的气候、丰盛的水果海产、包容的社会氛围,更重要的是这里友善的环境和人民,而泰国素有“自由之国”、“微笑之邦”的美誉。据记载,泰国民族本是华夏民族的一个分支,上古时期居住在中国西南边陲一带,后来逐渐迁徙繁衍至泰国。泰国历史上,就有一位华裔开国之君郑信王,在18世纪下半叶创建了吞武里王朝。而后,朝代更迭、战乱频仍,许多潮汕原住民从中国南部海域辗转漂泊至泰国,逐渐成了泰国民族一个重要分支。而今,曼谷拥有华裔血统的泰人已近半数之多,而泰国半数以上的重要领域都有华裔担纲重任。泰语中融入了潮州话,泰餐中加进了潮州菜的元素。泰国与潮州,交相辉映,已成一体,不分彼此。
生活在曼谷的人们似乎永远都不急不缓地做事,性情温和有礼,绝无戾气争竞。我有时想,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国度要祥和幸福多了,谁做世界霸主与老百姓又有何干?反倒是这般自在逍遥、云淡风轻的国度更舒适得体,过得从容坦然。
我走进一家中药铺子,采买了许多香港产的地道中成药,顺带和老板娘简单地攀谈了起来。她谈及几天前发生在泰国东北部的幼儿园枪击案,语气踏实感激地告诉我,泰国国王和王后已经亲自赶去慰问安抚受害者家属,还宣布负担起所有当事人的医疗开销。我拿着药走出药房,再次看到满街挂满的“皇恩浩荡”之类标语的横幅,突然对“王室”这二字有了全新的解读。为什么泰国王室会如此受子民爱戴?这不仅仅是现代文明与君主立宪制的自然相拥,也是“家天下”“子民”的精神依傍。难道不是吗?在这所中国城中,就有一处名叫“中国大酒店”的高楼,曾是当时泰国最高建筑,由泰国华人传奇人物王志民开办经营。当年,王志民的母亲带着5个子女从中国乘船来到曼谷谋生,靠替人帮工为生,生活拮据。战乱中,年幼的王志民伤了右脚,7岁之前只能爬行,在唐人街受尽了欺凌。9岁那年,母亲四处打探得知,泰国国王专门为贫苦的本国子民开设了免费的医院,一直苦于没钱为儿子治脚疾的母亲立刻将王志民送去了医院,开始了长达11年的医治。后来,发达成功了的王志民在上世纪90年代,花费1亿泰铢巨款,买下了这座当时曼谷的最高建筑,开办了风靡一时的中国大酒店。视百姓为子民,急百姓之所难,这便是王室存在的意义之一,也是最让老百姓感念的恩典,更是“子民”的归心所向。
在迷宫般的中国城,与美食来一场艳遇,成了转过街角的莫名心动与亢奋期待。在街巷中无目的随性而行,左转右拐,偶遇便宜到令人咋舌的燕窝鱼翅店、蚵仔煎鱼粥排挡,100到300泰铢就能喝到货真价实的燕窝鱼翅。有时会遇到连续四年获得米其林称号的猪杂汤店,也是不到200泰铢,随意点上一碗,坐在街边简陋的塑料椅子上品尝,一口喝下会惊艳味道的醇香。在曼谷,米其林店普遍亲民,价格和煎饼果子、小菜凉粉没有任何差异,却可以吃到顶美味的地道美食。途经点心店,又会被里面花色繁多的糕饼吸引,只需几泰铢便捧在手心里,边吃边走边看,在散发着香火气的纸钱铺子中间不时碰到悬挂在空中的纸元宝。幽冥之中,似乎香火升腾中交缠舞动着变,那是亡灵之魂在目光炯炯注视着熙来攘往的人间世。烟火,香灰,祭奠的挽歌在夕阳中飘散,是这般似曾相识的俗世风貌。泰国的盂兰盆节与华人的祖先崇拜一致,都是以孝悌文化为标尺,仪式上殊途同归,——祭祖、放河灯、祭酒菜、焚纸锭等。视死如生,在另一个世界重聚,让生离死别不再成为亲情的终点。我不禁微微一笑,想起墨西哥的亡灵节,同样是与亲人的亡灵相聚。遥想几个世纪前,携家眷仓惶逃难、流落曼谷的华人先民们,在绝境中闯出一条生路,又把对祖先的崇敬之心和祭祀之礼带到了中国城,世代因循相传,才有了这遍及迷宫京的众多庙宇和香火铺子。
天空乌云压顶,闷热下沉的气浪裹挟着水气,倒扣在中国城上空,仿若静寂敦实的无言背景。天际之下,一道道华灯闪耀,空气中散发着南洋香料特有的芳香气息和说不清的乡愁,唐人街夹杂着海鲜大排档的嘈杂人语声,在这个铅云厚重的傍晚,在过去与未来、历史与现实中毫无违和感。我喜悦在不同国度的多维空间自由穿梭,在折叠世界中旁观不同族群的生存现状,用自己迁徙的脚步丈量大千世界。人挪活,树挪死。如今在唐人街功成名就的华人很多都搬离了此地,走进主流泰国社会,他们的身份认同感很强,也极少有归属感的迷茫和缺位,泰国华裔是海外华人移民大军的幸运群体。
从中国城迷宫京中走出来,抖落一身穿越时空的疲惫,在中国城边缘坐上出租车返程回家。车窗外大雨滂沱,雨季的曼谷浸泡在雨雾中,如梦似幻一般氤氲潮湿。一眼望不到边的堵车长龙,蜿蜒隐遁在雨帘中。我幽幽叹了口气。在中国城长大的司机师傅立刻安慰我,悠悠冒出一句:“载隐隐!载隐隐!”我婉然一笑,知他是用泰语在说:“心凉凉,慢慢来,不着急。”这便是泰国中国城华人后裔的好心态,——万事从容,不着急,慢慢来。
《美洲文化之声》简介:
《美洲文化之声》国际传媒网(Sound of USA)成立于2016年,是美国政府批准的综合网络平台,主要从事华语文学作品的交流推广。目前已与Google、百度、Youku、Youtube 等搜索引擎联网,凡在这里发表的作品均可同时在以上网站搜索阅读。我们致力于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同时提倡文学创作的思想性和唯美主义风格,为世界各地的华语文学作品交流尽一份微博之力。同时,美洲文化之声俱乐部也正式成立,俱乐部团结了众多的海内外知名诗人、作家和评论家,正在形成华语世界高端文学沙龙。不分国籍和地区、不分流派,相互交流学习,共同为华语文学的发展效力。“传播中华优秀文化、倾听世界美好声音”,这是我们美好的追求和义不容辞的责任。
总编: 韩舸友
副总编: 冷观、Jinwen Han
编委: 韩舸友、冷观、Jinwen Han、阮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