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是人类困境的清道夫(诗论)/ 顾偕 (中国)

作者简介:

顾偕,上海市人。中国作协会员,广州市作协副主席,第五届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代表。曾为广州市文学创作研究所、广东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及广州市委宣传部“跨世纪人才”和广东省委宣传部“十百千文艺人才”培养人选。在《芙蓉》《花城》《湖南文学》《诗神》《人民日报》《文艺报》《文学报》《南方日报》等报刊发表长诗近30部,著有《顾偕长诗选》《太极》(英文版)等诗集九部,电子版新作诗集、评论集两部。诗作曾被拍摄成电视诗、电视音诗在中央电视台、香港等全国30余家电视台播出,多部诗集被国家图书馆、中国现代文学馆、香港图书馆、日本东京外国语大学图书馆收藏。长诗作品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三年诗选》等多种专家选本,获“第五届中国长诗奖·最佳文本奖”及其他文学奖项多种。

诗人是人类困境的清道夫(诗论)

强大的诗人总是创造他们自己的世系,并在这个过程中重写诗歌的历史。
——【南非】库切

说到一部文学作品的思想与艺术价值,或者准确的讲是想象的价值,我一直认为但凡沉思型诗人,首先就必须肩负起措词的用意和责任。除了能在自己的作品意识中坚定的树立一种精神榜样,一切信念的激情,同时依旧需要他们以诗这种古老的利剑和武器,在开拓境界上较好地去改变人们的精神环境,从而使得读者更多的能在语言与诗的心灵经历中,意味深长的发现作品惟有始终思想的抵达,方可彻底敞开灵魂美景。无知又能改变什么呢,一名伟大诗人自当需要具有教育力量,不仅以此要使人道主义在艺术中充分体现,在呼吸这个时代所有沸腾的创作时,他的认识领会,同样绝然不再可能会是悄然无声。其实任何成熟的诗人相信他的文本象征,最终都会是一种时代最为自由与公平的塑像。仅有浪漫主义血统是远远不够的,外在现象的价值判断,实质根本很难迎来创新活力的呼应。诗歌真正实体化的声音,不是表层形式的千变万化,不是失之片面的灭亡与幸存矫饰的质询,更不是迷恋单纯题旨挖空心思的纷至沓来,尤其不会属于魔鬼主义一切虚假拙劣的扮演。好的诗歌均当为语言精神的先驱,在希望受到历史祝福前,诗人首当其冲就应勇于是人类文明尊严正直的火焰。当世界屈服某些苦难命运时,执着于自己历来自由与庄严的责任,作为一种无时不带救赎功能诗这般精炼的提醒,为使人性摆脱外在和自我恐惧欲望的困扰,诗人就当以巨大的不安与同情,为人类卓而不群率先唱出真挚的挽歌,并似“受咒的诗人”那样,甘愿毕生堕入对时间的批判。

当然这就关乎到一个文学品质的问题。

有悲剧感的诗人,就像那种许许多多终极命运的洞悉者,面对人类与人性总体的昏暗及错误,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圣者,非得时常都要独当一面地去清醒完成上帝赋予的使命,但在为现实和未来理智而动情的思考时,他确实一直在备受人类问题的折磨和鼓舞,由此在忠于自己创造性需要的那一刻,确实成了满身都是思想与艺术温暖空气的自成体系的集大成者。他形神兼顾接着认真要去做的,就是以这种对世界丰盛认识的连贯性,来为人类一些澄明的梦想服务。阻止所有审美的低级趣味,甚至不惜以出色创造的高昂代价,就此陆续完整性的展现出艺术真理富有的张力,以及臻于完美境地的精神隽永。

传统实践告诉我们,每每超越创新,皆是由思想与艺术兼而有之的大胆探索而换取的。坦诚表述的重要性,不仅要为希望亮相,所有张开更大想象力的尝试的翅膀,在全新的意识表达里,还要以一种非凡的完美性告诉世界,庸碌的潮流不能继续滚滚向前,若要梦想真正获得什么,首先就应抵御一切庸俗的挤逼,弃绝因袭习俗窠臼模样腐朽的保持。现代性不是什么浓郁的乡土特色,而是一种日益少见的灵魂的高迈和展望未来的热情。黑暗并非不是孤独的,悲悯情怀能以什么更大的宽容与高贵,去看待世界内心一样有着的动摇,并予共同的苦难以光明的微笑,这不是一个是否能在普遍精神层面缔造奇迹的问题,倒是所有词语中疲于奔命的诗人,究竟能以怎样神圣的渗透,使人性内在的光辉在数之不尽的境界演变中,再能有多少思想尊严迫切凸现的期待。诚然这种人类精神困境上的“清道夫”,一直不善伪装谦恭且高傲冷峻的诗人可能是时代多余的,甚至他们本身已是为数寥寥。但这样的清道夫冒昧的存在,纯粹就是为了对世界一种健全的发挥。试问一种无非就是想在艺术领域多作些富有思想贡献的诗人,就因为从不愿逢迎那些不客观的喜剧,他就再也得不到自己时代的珍视了吗?既有如此束缚风险,为什么还愿这般固执的倾其一生,以纯净与和谐之力使世界免遭不幸诱惑和折磨。难道我们至今不该庆幸身边就有一种捍卫生命意义的伟大,极似大隐隐于市却又从未离群索居的诗人思想家,其实在历来苍白的岁月一直都是这般的珍贵!比如屈原与陶渊明,比如异国他乡的但丁、弥尔顿及歌德。

极端主义的谵妄,时代不受克制的衰败与瓦解,穿行在社会各阶层随处可见的欺骗元素,反智原始状态恶的力量不同方式的逼近,正义的源泉日益枯竭,理性的敌人总是甚嚣尘上,这些历史不幸的遗留问题,过去和今天,世界似乎根本无法能够通过更高明的解决手段,可以富有成效的阻止类似这样命运的到来。这是人类本性荒诞洋溢起的恶梦大观,也是一种光明与黑暗一直都难以有结局的残余风景。建立在如此具有强烈社会性基础上的诗歌,再度试问一下诗人深沉的情感,可以完全摒弃并非与自己毫无关涉这些沉痛的现实吗?世间生命渗透着太多难以满足的荒谬性,诗人始终想写又不会甚至不愿扫除陈旧观念的泛滥,如此怎能于困惑的搏斗中,以哲学高度的客观指出那些反常的“混乱与辉煌”,进而还能用高贵意象开辟出一些精神的至高境界!艺术形式毕竟召唤不出人性的天堂,技巧的范围也总是有限的。就诗人而言,想象固然是惟一的天才,但经验世界委实错误太多,故不可轻易倾注过于繁复的玄学装饰,惟思想者的永不失明,方有机会洞察到现实的未来乃至永恒。说到底,诗歌的希望成就,永远不会是题材诉求语言体验后的一种原始解说,不是游离了内容的一些灿烂形象空洞的交织。诗歌的语义系统,必须要有那种精神时空超视觉的感知,它要有一种时时改变进步的思维模式,看到世界灵魂的变化与发展,并能凭借诗人内心的深层意识和深度意象,促进人类梦想与自然情绪有着更友善的融合,亦即以一种极限的隐喻,尽量可以恢复所有倾斜领域的精神平衡。

当然这是属于直探事物核心的严肃创作的意图。绝非一种简单而乐观的抒情流,更非那种由市侩思维蓄意制造的梦魇的含混。这种于一定程度完全可以重构时间意义且极为重视语义维度的智慧型创作,从高处看世界和人生,除了视域的开阔与深化,除了价值取向敏锐的推论,重要的在于它的理想秩序在独有的美学信条引导下,其健康的诗学体系,尤其能在思辨的实践时大放语言光辉的荣耀!这样的诗人,无疑是有着更高力量的价值的创造者。能够不顾一切打破局限程式直陈时代蔽端不畏任何压制的诗人,应当承认他的根本方向,是上帝都会允许并可能是深切认同的,因为他不是欲望的奴隶,相反或许正是众神一直所期望的解放灵魂的使者。用诗般的伦理辨析和道德尊严,不断清除虚假阻挡人类精神的倒退,时常在永恒与短暂间远离教条的摆布,以强大思想号令那些具有本质内涵的意象,都来自己的作品中集合,不难看出这需要多大正确的野心才能为。于历史而言,有时谦逊就意味着停顿,只要对荒谬的质疑不是在蓄意拔高,所有的不安方式,相信都能以相应批评的断言,为时代凸现出崇高的前行意味来。

我们为什么还热衷于写,诗人的智巧在对贫乏岁月审视后,除了一些纯粹的抒情性和本能的领悟力,再会对那些内在本质有多少灵魂闪现的发现?我们绝然再不可一无所知贸贸然继续去拼贴那些看似华丽的想法,万物都有其生长与发生的自在逻辑,便是往返穿梭不确定的错误,痛苦和盲目,似乎也总有延续漫游的依据。如果诗人在这些困惑面前,不去警惕的找出答案,甚而只愿乖乖依附在困惑规律上悉听尊便,更有甚者还要恶劣的去赞许障碍,如此,幻想的悲剧何足为奇;浸润在良知败作中的狂欢,与一个国度真正需要的整体文明进步,又有何关!应当说任何一个不懂政治意图或对政治麻木的诗人,自古迄今都不会是一名健全的诗人。我们无需举例诗人内心应有的庄严与神圣,我们只需透彻的理会他们曾经倡导的公平与正义,在今日诗人眼里其实也并非不可企及。安静的写诗其实在当下几乎是种幼稚的笑话,外表永远不可能是根本,形式与技巧在严厉复杂的现实跟前,有时几乎就如一种玩物丧志高明的杂耍!诗人尚有许多有影响意义的工作可以去做,写作修辞在现世情形,早已不是游戏研习和什么夸张的原点出发的信口开河。优美当然不算差错,但于极大程度和一定范围,依然不乏从头至尾肤浅的一面。对于人类一直沿袭而来的困境,对于这样一种绝非偶然和简单的严重社会形态,诗人如何看待这些与词语本身密切相关的问题,是用非凡的公正途径以抽象之力就此敞开思想的大门,还是自作聪明一如既往凭藉诸多逃避的理由,总无品质显示的继续“美好”的隔靴搔痒,我想只要我们都愿环顾下古往今来并未真正远逝的诗歌高山,谁都自当为那些精神标杆依然的存在而深深羞愧!

优秀而伟大的诗歌,永远取决于能够整体承担的全部救赎力量。这是政治而外另一种改变和建设世界的策略,它用思想检视着人类发展的路途,同时不放弃用艺术来完善所有灵魂也在迈进的展示。不是说这是在向技巧告别,而是要求诗歌的形式与内容高度,应当始终保持发挥的一致性。革新始终是时代力求奔涌的激流,诗人怎样才能加强对创作更深且透彻的认识,尤其从幻觉的美景尽早摆脱出来,真正确能写出让历史都不忍忽略的传世佳作,这就需要他们高举时刻不忘进步的旗帜,不怕完美的大胆声明自己真理的主张:既让不再流于空泛的深邃诗学发扬光大,也更使锐利的智慧,让一切黑暗势力都有必要知道总有一种光明写照,愿意为不幸与邪恶一直奉陪到底。

深刻的诗人无疑最终都会是显著的,但这不是名声在时代长河发酵,而是曾经信念的使命,始终在让文字重生和惊叹。我们今日仍有信心期待这样一种诗歌特殊性的出现,宛如仰望那种绚丽逻辑的奇迹,也更乐于看到一种由公正的推想,所能呈现的审美后生命力旺盛的现实。这些漂亮结论不再会是人类困境清道夫们的失败之书,“世界需要光”,认真努力的诗人,恰好以他的清理和拥抱,符合了神对尘世的要求。
(2022.02.09于广州黄埔)

:此文原载于《中诗网》2022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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