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钟磊,独立写诗数十年。著有《钟磊诗选》《信天书》《圣灵之灵》《空城计》《失眠大师》《孤独大师》《意象大师》《活着有毒》等诗集,诗集被郑裕彤东亚图书馆及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图书馆收藏。
我的守尸礼
还是下午三点钟,把我留在孤独之中,
谁也不知道,
我会有一个骄傲的灵魂。
而孤独一词确实有一点儿谵妄,
提前说起我的守尸礼,
一眨眼,就到了破罐破摔的年代,
号称骨灰瓮中的一鳞半爪,
还在干着写诗的苦差事。
让灵魂说破产吧,到处都是无头人,
到处都是强迫症患者,到处都是活死人,
终于有神在说:“活该!”
当我靠近詹姆斯·乔伊斯的时候,
并没有找到灵魂的一座空房子,
并没有克隆出任何一个人,
我只有从迷惘的落日中开始转身,在举一反三,
仍然相信日夜相等,
仍然有一个人。
(2024.08.14)
致后代
我有太多的不能说,
有寒光凛冽的敏感词,冻结了我的舌头。
哦,是谁在干着丢人事?
从汉语到俄语,一直到德语,
又把我赶进语言的集中营,
转眼间就是白夜,那里有可爱的伴侣和敌人。
如果我仍在学习离别学问,
那么就做夜游神吧,
就会把一只鸽子叫红唇儿。
接二连三地说吧,不管死魂灵有多少个,
也不能落在诗人身后,
仿佛在俄罗斯某个小镇的旅馆中听安魂曲,
只允许伊人爱上我一个。
从一百数到一吧,
过剩的苦难在我的身上滚雪球,
说不出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让我觉得很丢人,也把我丢给塞纳河吧,
返回到一场患难之交,
他们还在接受坏消息。
(2024.08.29)
要有人的一点样子
读诗,也读到外国诗人在寻找天才诗人,
那是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而我却在说:“他在沃罗涅日垂头走路,
那是流放地的污点。”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在我心中,
感受不到脚下的国家,
在用双手捂住两个世纪的病态脸颊。
可是,我所知甚少,偏偏爱上了西西伯利亚,
知道北极光不是眼泪,
正是极地的冷硬概念,
总是要有人的一点样子,或去做诗人地标,
也在头顶上架起流亡路线。
此刻,乌俄战争的难民被分为两半,
有一半穿过了密西西比河,
通过了我的肩膀,并在我的额头上安营扎寨,
并坐在我的抬头纹上读诗,
这些诗行,不论是朝着哪一个方向,
都是难民流亡的方向——
(2024.09.05)
另一种手势
把两个世纪失踪的椎骨攥在手心,
和我的命运连接在一起,
好似是一个幽灵。
我看见享受死亡的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被红太阳的灰指甲撕烂了,
只留下一堆火,在照亮死亡帝国的黑夜——
此刻,幽灵的獠牙是白晃晃的,
又冲入红色城镇,又溅落了几滴血色斑点,
又把整个红民村洗劫一空。
而我却在红民村之外受伤了,
两个黑眼睛,看不见通往远方的一条公路。
现在,只有在喉咙中塞满猎人,
现在,只有从一个椎骨上跃过一座纪念碑,
现在,只有摧毁一场致命的加冕礼,
现在,只有活着穿越死亡——
就这样,在以另一种手势招呼自己,
从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失踪的地点开始流亡,
远离黑夜大师,不可停歇。
(2024.09.13)
时间的最高札记
秋天的微风,赠给我一小片清凉,
吹过我的脸颊。
是这样的,我在一把空椅子上躺过一个正午,
细听起微风吹来的源头,
既是遥远的记忆,又是时间的最高札记。
别以为,我的全身包裹着布匹就是受伤,
仅似于繁荣的染织业,
正在反对自身,又除却在我的身体之外。
实际上小憩只是暴露出一张脸,
那是被微风清洗的面具,以及下午和薄暮时分,
胜过于月亮伸出的一双手,
有意区别于糟糕的午夜,
也有意以一个自足的灵魂对应天空的顶点,
又以一缕微风清晰地喊出来,
说正义和真理仍在,
并将我与正午并置。
(2024.09.20)
失踪者
确实,我与世俗世界格格不入,
填满了人间的缺憾,像把我抵偿给今生的债务。
是啊,活着不等于骄傲,
哪怕从身体里冒出自得的假象,
譬如:用弗朗茨·卡夫卡的甲壳虫褪去身体外壳,
从一张吊床上晃过两个城市的边界,
在压缩布拉格和长春的沉默。
貌似以复古的真理还原谶语,
从柏林墙倒塌开始让该死的美德死去,
再朗诵起1989年的句子:崩溃的记忆耗尽了冗长的术语,
说我站文学的二分法上,
黏着无序叙事,在刺蜇自己的身体,
胜过于伊通河的水平面,
好比是从天空上发出的一声声闷雷,
在刹那间化为有魔法的地理,
并以失踪者命名。
(2024.10.14)
正午的命名术
生存的剃刀,划破了我的嘴巴,
使我不能赞美生活。
忽然,有人在唱弥撒曲,
据说是在某日正午W·H·奥登想整理一张床,
想睡懒觉,却饿,
要到一家自助餐厅吃饭,
在控制时间,在一边吃饭,一边写诗。
同样,我也有三条命,
在用一把空椅子承载梦境,像留宿过三种皱纹,
在把正午时间分成三等份,
那是吃饭、写作与沉思并举,
那是正午的命名术。
是啊,我的自身分裂那么像物迁星移,
相当于正午太阳在大摆宴席,却无人可以匹敌,
或许,每一个诗人都一样的,
都是被诱骗的时间吞噬了——
(2024.10.14)
向诗人致敬
心疼的十月在划十字架,
谁在它的影子中倒下了?是一个诗人,
也仿佛是诗的树叶落下了,
即是燃烧的火熄灭了。
我知道,明天的霜降将散成碎片一般的白雪,
将一个诗人的灵魂淹没了,
正如寒冷侵犯着我的孤独,
快要把我冻僵了,
也找来一付担架,妄想把我当成死人抬走。
的确,生死是明晰的,
始终在劝告我,不要在永恒的镜子前打扮自己,
不朽能够征服死亡,却征服不了老年。
是啊,死亡总是藏在时间的皱褶里,
让我在其中向诗人致敬,把死亡颠倒过来当诗写,
真的,我在每一天都知道这个,
仍然带着玄学的气质活着,
不做其它事儿,写吧——
(2024.10.22)
某人底片
猛然想起魔法合唱团,
却被虚构的时间隔开,又被赶回灾难派,
显然是妖魔和刽子手发起的无休止挑衅。
仍然是一种胶着,
让我消失在一张白纸的背面,
像被掩饰在黝黯的汉语背面,黏合成地下书单,
在为某种耻辱作解。
别说读不懂我的诗,
那是反巧合,在反对对称的诗意,
在抹去生活对象,竟然在嫉妒纪念碑的活力,
竟然在每一天的夜晚上演下葬。
哦,我当然是忘不了自由的一个人,
逐一在排列波兰语、俄语和汉语的寓言,
在以大师引述,在给我装点欣喜和哀伤,
好比是失望派的某人底片,
仍在往前走,也在原谅过于反常的时光,
仿佛是从尚无轮廓的崇高借口,
一直走到独白的边缘,
在引开孤独。
(2024.10.24)
启蒙手记
捂住受伤的额头,说起孤独的事儿,
那是增殖的邪恶,
在汉语中膨胀着,像从神秘中冒出来的气泡,
既是被羞辱的真理,又是被捅破的空灵光环。
这也是生成的启蒙手记,
超过希望的美德,即是美德的奴役,
在饱食着信仰的盅毒,一如进化论的惊叹号——
于是,我在凝视幽暗的午夜,
难道不是病态的时光浓重而又发霉,
犹如大祸临头的一次昏厥,
有如在预定活死人的一条出路。
天啊,我被罪恶隐蚀的前兆起源于童年,
离不开北中国的流放地,
在过着连神仙都不忍心再看下去的日子,
在问:“嗨,想去哪儿?”
我说:“我想纠正出生的过错,或走进流产诊所,
酷似冒犯一颗流星的一具婴尸,
想获得一次得救。”
(2024.10.25)
有鬼作证
在万圣夜之前,有人在抓捕蝙蝠侠,
也在抓捕扮鬼的人,
在毁坏自己的良心。
有鬼作证,又是走火入魔的魔都,
回头看去,仅仅相隔一年,
又让我看到鲁迅的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或打倒陈蝶衣,真是世界的大粪。
譬如:被删改的光阴总是恍惚的,
总是像死亡的幌子,
在乌鲁木齐中路上逗留,
一直逼近在今年的冬天,并与新冠病毒沆瀣一气,
几乎是昼夜不停的魔鬼巡逻队。
还有比罗刹海市更为凶险的一个地方吗?
这里是压缩版的聊斋志异,
无处不隐藏着魔都的原貌,让我学会做一件事儿,
只有让扮鬼的人复位,
让我走出自己的身体——
(2024.10.26)
再问一次怎么了
下一个定义,雾霾天是残酷的,
相当于难熬的十月末,肃杀着我的孤独,
像死亡的白丝绸,比冬天恐怖,
在使万物打盹,连一个大梦的影子也没有,
说穿了,希望即是奴役的美德。
不得已呀,我再为亡灵铺路,
让父亲从冬至走回来,走在时光的碎镜片中,
仿佛再一次看见人间薄凉,
越来越惊诧地说:“我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我知道,大疫三年必有妖,
使我惊悚于罗刹海市,再问一次怎么了?
我总是把父亲藏在家中,
不打疫苗,不核酸检测,生怕被妖怪捉走,
怎么会被一只乌鸦带走,一晃就不见了……
是啊,我的怀疑比雾霾强大,
差一点儿被癫痫病整垮了,在用三年赌一把,
于是在写意象大师,让父亲活在一个意象中,
大不了是一个苦役犯。
(2024.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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